弘一大师的终极一问:人的欲望是什么?
2018年03月23日 23:47:30    立灵修行网 13380

少年时期的李叔同(资料图)

初到上海的李叔同(资料图)

李叔同在上海梨园活动(资料图)

[原标题:100年前的正月十五,李叔同下定决心,皈依三宝]

1918年正月十五,李叔同皈依成为佛弟子。无论佛门内外,他的一生注定是个传奇。

他是20世纪中国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:前半生,他学贯东西,才华横溢,堪称中国现代音乐、戏剧、美术之先驱;后半生,他勇猛精进,慈悲度世,修成佛门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,被誉为“人天师范”。下文描写了李叔同皈依前后的经过。澎湃新闻经授权,摘自苏泓月的《李叔同》。

大地沉沉落日眠,平墟漠漠晚烟残;

幽鸟不鸣暮色起,万籁俱寂丛林寒。

浩荡飘风起天杪,摇曳钟声出尘表;

緜緜灵响彻心弦,幻幻幽思凝冥杳。

众生病苦谁持扶?尘网颠倒泥涂污,

惟神愍恤敷大德,拯吾罪恶成正觉;

誓心稽首永皈依,瞑瞑入定陈虔祈。

倏忽光明烛太虚,云端彷佛天门破;

庄严七宝迷氤氲,瑶华翠羽垂缤纷。

浴灵光兮朝圣真,拜手承神恩!

仰天衢兮瞻慈云,忽现忽若隐。

钟声沈暮天,神恩永存在。

神之恩,大无外!

《晚钟》一歌,是李叔同夜半静观所得。世界仿佛水天辽阔,世界亦是混乱不堪。他回首过往,早已将投身审美的茫茫大林,众生病苦,尘网颠倒。在这片审美的丛林里,路上会遇见殉道者的遗骸,有人通过审美,走向了世俗,有人通过审美,走进了宗教,在宗教里超脱,在宗教里重生。

敏感脆弱的神经,容易受环境所影响,假设他不是在大慈山定慧禅寺,而是在自己的住所尝试断食,每天抄诵天理教的教义和敬辞,皈依佛门的心,也许就飘渺了。

秋天,他又去了定慧禅寺,遇见法轮禅师在那里说法,他在座下静听,一点一滴感受崇高的觉醒。思想中原本是一些微小的齿轮在缓缓转动,随着断食、阅经、听法……带动了大的齿轮,然后,改变了他的行动。

冥想的快乐胜过从前的一切心灵体验。

他书写了一对联语:“永日视内典,深山度大年。”题记:“余于观音诞生一日,生于章武李善人家,丁巳卅八。是日入大慈山,谒法轮禅师,说法竟夕,颇有所悟。”落款为婴居士。

冬天,夏丏尊见他在书桌上供起《普贤行愿品》、《楞严经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……烧香拜佛,拜的是地藏菩萨和观自在菩萨。

又是一年了。

这一年,李叔同没有回上海过春节。在定慧禅寺,李叔同目睹了马一浮好友彭逊之落发为僧的过程,彭逊之是小说家和传媒人,曾主编《小说月报》,亦是易学学者,无奈江湖飘零,投佛习静。

“彭先生缘何出家?”他问。

“经推算,出家可免遭一劫。”彭逊之答。

他听了只能摇头。

许多年后,彭逊之又推算了一次,确实有劫,遂自沉钱塘江未果,然后还俗了。

在南洋公学时,他就与马一浮相识,但无甚交情,直到他来杭州教书,才渐渐有所往来。“人命危浅,真如早露,生年欢爱,无几时也。一旦溘逝,一切皆成泡影。”从这首誓不续弦的诗中,他读到马一浮不再眷念红尘情事的生命态度。

人是以欲望为嗅觉的动物,他有了向佛之心,主观意识催使他一次次投问马一浮。

“儒佛等是闲名,孔佛所证,只是一性。果能洞彻心源,得意忘象,则千圣所归,无不一致。”马一浮学佛信佛,但不剃度出家,以出世之心,做入世之事。

而他却再难入世。

目睹彭逊之落发,李叔同下了决心。同是出家,因由不同,道路也将不同。

多年以后,马一浮的话证得此因果:“他天才不及安仁(彭逊之),而持律守一,一事不苟。由今观之,成就乃有过之。”

他去方丈楼上拜见弘祥法师,表示愿心。

弘祥摇头,不是不允他的愿,而是自认资历不够。出家投师,须戒腊十夏的知法能勤比丘来引导。“戒腊十夏”意思是僧人受戒后,每年旧历四月十五日始,在寺院中过结夏安居生活九十日,一夏一岁,纵是满僧年龄满十载,若愚钝者也不可作皈依师和剃度师。

正月十五那天,弘祥将师父了悟法师从松木场护国寺请来,收李叔同为在家弟子,皈依三宝。

皈依,皈向依赖;皈依三宝,即乞三宝救护。佛教三宝含义甚广,简要说是佛、法、僧。

佛宝:如大觉悟者释迦牟尼佛,或如药师佛、阿弥陀佛等已成就圆满佛道的一切诸佛;

法宝:佛住世时所说之法,以及佛灭度后,诸菩萨依据佛意所诵之法,即现今流传大小乘经、律、论三藏;

僧宝:修行佛法的僧团,上至释迦牟尼住世时,代佛弘法的菩萨、声闻诸圣贤众们,下至释迦牟尼灭度后,传授佛法的出家人,他们剃发、受戒、有智识、有威仪。

《大乘义章》云“依佛为师、凭法为药、依僧为友”,此三种毕竟归处能令众生出离生死,而至涅槃。

“今日起,汝法号演音,字弘一。”

李叔同双手合十,向了悟法师深深叩拜,受赐法名。

冬去春来,他披着新做的海青,在母亲凤玲忌日之际,去定慧禅寺诵了三天《地藏经》,每天做两堂功课。

在经文中,他更愿意去追究灵魂的来源和去往,宇宙之根本。

有时候他反问自己:人的欲望是什么?人一定要有欲望吗?

欲望有两种:荤欲和素欲。前者为红尘之欲,情欲物欲食欲性欲,很容易解决,就像肚子饿了的人给他吃一顿。后者属寂静之欲,欲安宁欲空明,一旦犯了,欲壑难平。

他有的是强烈的人生欲,他需要作为。和尚抄经、撰律、弘法,皆欲使然,欲什么?普渡之欲,悲悯之欲,离难之欲,解厄之欲。

这个欲徜若消失,梵天也将空旷。

这是一个宏大的欲望,教书的工作远远满足不了。

他不再是励勤躬耕的教书匠,上的课能请假缺席一半,他怀疑学校里的同事称他有神经病,心存内疚。

每天,他都在计划着辞职的事,只是刘质平在日本还没有毕业,他还得硬撑着精神上课,慢慢等着。

皈依一事,已通过信件告知刘质平,又托他在日本帮助购买两件物品。一是夏天罩窗户以防蚊虫飞进的绿色铁丝纱,他要用来做佛前灯罩;二是旧式铜器店里有售卖的薄铜小合叶一对、八只钉子,木制书箱的门上所用。

一直等到学校快要放假,他实在等不急了,提前将手上的课目安排考试,递交辞呈。

还有什么事未了?

画作,整理好送给北平国立美术专科学校;九十三枚印章,赠予西泠印社,叶为铭效昔人“诗冢”、“书藏”之遗意,为它们凿壁庋藏,以石匣封嵌在通往四照阁的石径旁,小径名“鸿雪径”,取意东坡诗中的“雪泥鸿爪”,叶为铭亲书“印藏”二字及题跋,镌刻在石匣上,以期“庶与湖山并永”;笔砚碑帖,过让给金石书画家周承德;折扇、字幅和他上课时必不可少的那块金表,交由夏丏尊妥存,另赠一幅卷轴,名曰《前尘影事》,里面是朱慧百、李苹香所赠的诗画扇页、写给歌郎金娃娃的诗词,他在上面写着:“息霜旧藏,今将入山修行,以贻丏尊。”

最后领到的薪水,分成三份:一份连同自己剪下的胡须寄给杨白民,嘱他到时候交给雪子;第二份寄省政府转北平内务部脱俗籍入僧籍,为印花税及手续费费用;另一份留作剃度受戒期间的斋资。

他已做好一切准备。

又给东京美术专科学校校友会写了封信,以告知去向。

拜启:

仲夏绿荫,惟校友诸君动静安豫为颂。不慧近有所感,定于七月一日入杭州大慈山定慧寺为沙弥。寺为临济宗,但不慧所修者净土。以末法众生障重,非专一念佛,恐难有所成就也。寺在深山之中,邮便不通。今后通信处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内李增荣转,草草

校友会诸君博鉴

李岸法名演音号弘一法师

六月廿五日

信上写的是公历日期,时是一九一八年旧历五月二十三。

这就准备告别了。

“老师何所为而出家乎?”丰子恺等一众学生问。

“无所为。”他答。

“忍抛骨肉乎?”学生们又问。

“人事无常,如暴病而死,欲不抛又安可得?”他心意决然。

一篇为姜丹书母亲强太夫人写的墓志,既是在家时的绝笔,又是入山后的开笔。

夏丏尊要送他去,他摆手。

“丏尊,你回去罢。”他不要老友送,学校里纷纷议论他要入山的事,校长经亨颐特别撰写了训辞,评价此事“可敬而不可学,嗣后宜禁绝此风。”

学校里欲将借此事整顿流毒,他把老友留在校门内。

“叔同,望此去珍重,丏尊将为你茹素一年护法。”夏丏尊的话从他背后传来,他听见了,没有回头。

丰子恺、叶天底、李增庸三位学生及校工闻玉,陪着他从学校走出来,过涌金门,经净慈寺,向虎跑走去。

定慧禅寺就在前方,遥遥能望见,路程不过半里地。

他停了下来。众人也随之停下。

他从闻玉手中接过衣箱,利索地从里面取出僧衣和草鞋,将身上的布衫布鞋换下。

“李先生!”闻玉惊唤。

“你看错了,不是李先生。”他让开闻玉接行李的手,自己将行李担起,向前方而去,只抛给众人一个背影。

那是一个僧人的背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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