释寂然法师：行脚跑江湖

我有一个朋友。

他自小学佛，青年时偶遇他一生的佛法师父。

他师父传奇、神秘，又有厉害功夫，比他还年轻许多岁，却折服了他，被他奉为“根本上师”。

九十年代末，师父去了美国定居，很多年过去，了无音信。

因为想念，朋友一直想努力出国寻师，可是美国不好签证，几次都被拒。最后他移民澳大利亚，因为据说从澳大利亚绕道去美国，还算容易——他的决定，好像特别离谱，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修行人。

他曾经和我参访一个闭关在城市外山村里的法师。

听闻正法，欢喜踊跃，我当时一激动把身上的钱都供养了法师，心想反正还有他，没想到他虽不比我彻底，但一番供养以后，这家伙兜里也只剩下2块钱！

我说，连回家车钱都不够了怎么办？

他说，也好办，走着回去呗！

我说，可以跟法师借点吧....

他瞪着眼说：他娘的！这样的缘起可不好！

回家的路上，两个人又饥又渴，正路过一个豆腐坊，他进去出来，手里捧着两大块鲜灵灵的生豆腐，说没豆浆了，咱俩一人一块吧。

就这样，咱俩一直走到深夜才到家。

一路上，听他讲法，我懂了很多，比从法师那里收获得还多······这段路，应该算我学佛生涯里的第一次行脚。

这都不算什么，他有更“传奇”或者说“不靠谱”的事：

他曾只揣着最多也就几百块不到一千块钱，像一个流浪汉般，无知无畏地转了一圈西藏、青藏以及康藏。

在青海的一个庙子里，他呆了好长时间，庙里的大活佛观察良久后找他说：你是活佛。

他对活佛说：你不是活佛，我也不是！

然后，他扭头离开，当天就离开庙子，又用一年多的时间，飘回了家——这是真事，一年多以后，他刚回来，大活佛如有神通般“掐着点儿”莅临我们这座城市，想见他，他坚决不见，活佛才讲了这个事。

有人问活佛：那他到底是不是活佛？

活佛说：他不是，我就不是。

他一度很有钱，做什么买卖都赚钱，赚了许多钱，在市中心买下一个大房子后，一心求法修法不问世事，就这样又散尽家财，到后来只能靠他老婆供养。

他老婆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在家闭关，孩子也不管，什么“正经事”也不做，“懒狗吃闲饭”，全天候摇铃晃杵念咒打坐也没修成仙，所以非得逼他出来做事。

他就出来学了几天推拿按摩，没想到他还学成了，还被称为“神手”，据说屡屡治好了很多人的病，因此后来能顺利出国，也是靠着这手推拿的活儿。

我问他怎么这么神奇，他偷偷跟我说：反正看准了穴位就使劲按呗，然后一边念点什么消业灭障的咒，一边观想菩萨放光消解病灶，竟然真有疗效呢！

他颇有江湖义气，只要他认你是同参道友，不管你有什么事，佛或非佛的，他一定全力帮上，无论出钱还是出人，甚至折损自己，都无所畏。

他也总是自己说自己是一个“跑江湖”的，一次还特意问我：你知道“跑江湖”是啥意思吗？

我不屑地说：就是卖艺耍把式一类，得五湖四海地讨饭吃呗。

他教科书一般地告诉我：“跑江湖”一词，最早是佛教禅宗的专用语。

六祖慧能的两个得法弟子，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，他们本为师兄弟，虽分处两地，但常率僧徒来往行走。

年初，两个高僧都提出一些有关佛法的问题，让弟子们去云游参悟，到了年尾的十一月十五日，云游归来的僧人回到寺院“结冬”打七，到时以问道对答的方式来校验心得，后人也就谓之“江湖会”。

青原行思、马祖道一在江西，南岳怀让、石头希迁在湖南，还有禅宗的许多祖师也均在江西、湖南弘法，所以当时参禅不去江西，便去湖南，或两地往复，由此形成了一条觉悟之路，禅僧在这条路上行脚参访，就称之为「跑江湖」。

我一愣一愣地听完，也想夹带点禅机，所以问他：那现在的“江”与“湖”，在哪里呢？

他说：江堵湖塞，只有靠自己了！

很多年过去了，他和他的师父一样地没有了任何音讯。

不知道他过得怎样？

不知道他在江湖何方？

不知道他寻到了他的根本上师吗？

也许找不找到都无所谓了，这颗寻道的心，一定能够让他有所得。

想起他，也把往昔心迹，回向给自己。

我，和他一样，虽然没有为寻师而去国，但也曾天南海北地“跑江湖”，山中林下平湖高原都曾经过，直到现在，我仍然不知江湖在何方。

他走前，曾与我最后一会，对我说：

拜观音菩萨，但不图她的保佑；念阿弥陀佛，但不去他的净土——懂了这个，学佛才算刚刚上路！

多年后的今天，我诵完晚课的最后一句，心思浑噩，肉重身沉，突然仿佛是他在耳边，仍用一贯的江湖语气对我说：

······不要深想，不要多想！像过去那样，捧起你的经卷，焚起你的心香，他娘的勇敢向前进吧！

······会有一棵繁华落尽星光透露的菩提树，在等着我吗？

······也许有，也许没有。

作者：释寂然法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