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语:他喝着水,不说话,翻着手里一本书。
又一次,我去他那里喝水。
是的,不是茶,只是水,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水,煮沸后放凉了的自来水。
他只喝水,出家人虽理应好茶,但他嫌茶味太香茶事太繁,他说本来不生不灭不动,非要色声香味触法,标榜什么禅茶一味,只是六根放逸而已。
他喝着水,不说话,翻着手里一本书。
许久后,他说:这书里,比喻覆障文字,段落扭曲情节,笨拙地臆想着关于彼岸、关于解脱、关于不二、关于圆融,矫情、虚假、冗长,自以为轻巧,其实冗余,自诩成微妙,却更低劣。
我说,那你该烧了它,看看这书的灰烬里,是否还会剩下不灭的见地,就像丹霞烧佛,木佛荼毗后,能否试炼出一颗舍利。
他倒了一杯水。
拿着杯站起来,他说,本来应该出去走走,但可惜夏天虫蚁繁盛,为了护生,才安居不动。
仲夏的湖边,远处渔火闪烁,纱窗外蚊蛾纷飞,我对他说,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光,个个也都像飞蛾,总朝向那光的源头,扑落妄想,焚身以火。
他举起杯子,从那水气透明里望向窗外,仿佛遥唤着谁,轻轻地说:愿你们都是循着自己的心性,从无明飞向光明。
他突然说,我以前也爱喝茶。
我问,那你怎么现在只喝水了?
他说,如果只是用水替换茶,就像用一个情人取代另一个情人、一个游戏玩腻了换下一个游戏,这并不难,难的是在取舍之后,觑见自己的欲心,熄灭、舍离,乃至寂静。
沉默太久,水凉了。
他给我又倒了一杯水,问:你尝试过一天都不言语,只是安静地坐着吗?
据说,声音就是能量,说话就是放出能量,你不断地说话,说得太多,过度地损耗能量,会感到疲惫,甚至是心慌,就像身体被什么掏空了一样。
我说,我曾很多天不说话,只是静坐观呼吸。
他说,怪不得!很少有能够让我获得能量的对话,除了与你。
他又说:我曾问一个朋友,什么力量才能让他一人从阿里步行到拉萨,他的诀窍是:不说话,只是走;不去想,只看路。
我说,今天你的话倒是有点多。
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。
他说,我现在每天早上都会念诵一页大乘经,这些话语看起来很美,仿佛诗歌,但最为重要的不是其中的道理,也不是我修行中很重要的部分,而只是它们让我记住该如何跟这个世间里的人们说话。
我说,我在你这里喝水,但是出去跟人喝茶,大概也是这个道理。
水喝完了。
他说,如果喝下去的水,能变成我澄清的心......
作者:释寂然法师